白居易“高考”那年,到底有没有走他的后门?

发布日期:2025-06-24 01:24    点击次数:155

坊间传闻,白居易得以名动天下,是因为他当初曾拿着自己的诗稿,拜谒一位叫顾况的名士。顾况读到白居易诗中“野火烧不尽”等句后,不禁惊叹:“有句如此,居天下有甚难!”从此之后,白居易名震天下。

后世文人对此津津乐道,苏辙便有诗句:“应笑长安居不易,空吟原上草离离”,正是经由历代文人的大力传播,这则轶闻逐渐演变为一则典故。 

平心而论,白居易当时的心境,恐怕和最近参加高考的学子们差不多,难免忐忑。所幸唐代科举初兴,制度尚不严密,考生尚可通过“行卷”——即投献诗文于权贵——寻求提携,这便成了某种形式的“作弊”。 

虽然是一名才华横溢的考生,白居易出于稳妥的考虑,考试前也不得不“走后门”。然而,根据这则故事的说法,当时的他既没考虑走主考官的门路,也不打算攀附公卿权贵,而是直接去拜谒了当时官职仅为六品的顾况——白居易究竟是怎么想的? 

白居易一举成名的典故,实则疑点重重,最大的漏洞恰恰源自顾况本人。

与其他诗人相比,顾况有两大特质:其一,生得够早,活得够长;其二,“性诙谐,不修检操”,简言之,“老人没个老人样儿”。

顾况出生于玄宗开元十五年(727)前后,仅比杜甫年少十余岁。作为一个主要活跃在中唐大历年间的诗人,他亲历过盛唐诗坛的辉煌,堪称盛唐遗韵的“活化石”。

当时的文人也正是这样认为的,中唐诗人皇甫湜曾撰文称:“(顾况)歌长句骏发踔厉,往往若穿天心、出月胁,意外惊人语,非寻常所能及,最为快也。李白、杜甫已死,非君将谁与哉?” 

皇甫湜这段话中提到一个细节:“歌长句骏发踔厉” ,这句话点明顾况以“长歌”见长。 

他的确更加擅长“歌行体”。唐诗中“歌行体”的代表作,譬如岑参的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、白居易的《长恨歌》等,“歌行体”最明显的特征,就是诗句特别多。 

顾况所处的大历年间,诗坛中的代表比方说“大历十才子”,作诗讲究格律严谨、字句精工,更擅长的体裁往往是近体律诗。换言之,顾况虽然是“活化石”,却早已落后于潮流。这或许解释了为何资历深厚的他,在大历诗坛并不显赫。 

顾况不受主流青睐,还有第二个原因:他的性格太过诙谐桀骜。 

《北梦琐言》记载了一个故事:顾况在茅山修道时(彼时他已颇有名望),常在山中游赏。一秀才途经,随口吟出:“驻马山上阿。”久思不得下一句该怎么写。顾况笑着曰:“何不接'风来浊气多’?”

顾况开了个有些恶趣味的玩笑,他将秀才诗中的“阿”戏解成了“屙”,然后才接了这句诗。秀才大为恼火,怒道:“你莫要无礼。”顾况曰:“我是顾况。”秀才惭愧而去。 

与同时代的大部分诗人相比,顾况的确更有幽默细胞,他甚至不介意创作一些非常不入流的“打油诗”。 

譬如,顾况有一首《杜秀才画立走水牛歌》的“歌行体”诗歌,原诗是这样写的: 

昆仑儿,骑白象,时时锁著师子项。奚奴跨马不搭鞍,立走水牛惊汉官。江村小儿好夸骋,脚踏牛头上牛领。浅草平田攃过时,大虫著钝几落井。杜生知我恋沧洲,画作一障张床头。八十老婆拍手笑,妒他织女嫁牵牛。 

诗中“立走水牛”即奔跑着的水牛,前面几句诗都是用反衬的手法铺陈渲染水牛奔跑速度之快,最后几句则说,杜秀才知道我向往隐士的居所(“沧洲”不是地名沧州,代表隐士居处),特意将“立走牛”画在屏风上相赠,我将画放在床头,老太婆反而妒忌起牛郎织女来。最后一句读来令人忍俊不禁。

顾况不光幽默诙谐,为人亦桀骜不驯,即便是与朝廷官员交谈,也常是这般放诞不羁的态度。因此,他在官场上是十分失意的。

顾况最初,官职低微,直到唐德宗李适继位(779年)之后,才升任六品的著作郎——这已是顾况仕宦生涯的顶峰了。

顾况担任“著作郎”的时候,白居易还只是个孩子。一转眼又过了好多年,一说白居易十五六岁,一说二十九岁(为应举之年),他携诗卷至京城跑关系。白居易的这一行为,即所谓“行卷”——按古书定义:“唐举子先投所业于公卿之门,谓之行卷。”

区区六品官的顾况恐怕还算不上“公卿之门”,那么他有没有资格让白居易专门拜访?答案是肯定的。当时的文人刘太真曾记载顾况家诗会盛况: “八音铿其盈耳,环堵烂而溢目。举国传览,以为盛观。”

顾况的朋友包佶,则作了一首描述顾况家宅子的诗: 

几年江海烟霞,乘醉一到京华。已觉不嫌羊酪,谁能长守兔罝。脱巾偏招相国,逢竹便认吾家。各在芸台阁里,烦君日日登车。

从“脱巾偏招相国”一句,可以得出结论,顾况虽然位卑权轻,影响力却不容小觑。白居易选择拜谒他,似乎合情合理。 

但假如白居易当初真的拜谒了顾况,那么新的疑点便随之而来:顾况既曾提携新人白居易,两人有过诗文交流,为何在此后二三十年间,直至顾况去世,双方竟再无私下的诗文往来?难道白居易如此薄情寡义? 

白居易绝不是这样的人。根据白居易本人的文章,临考试之前,他曾经拜谒过“给事官”陈京,以及,也曾郑重拜会了他那届考试的主考官——礼部侍郎高郢。

白居易对高郢是相当感恩的,他不但写过《赠高郢官制》的文章,贬官至江州时,还写过一首叫《重题》的诗,诗的最后写道: 

宦途自此心长别,世事从今口不言。岂止形骸同土木,兼将寿夭任乾坤。胸中壮气犹须遣,身外浮荣何足论。还有一条遗恨事,高家门馆未酬恩。

人生至暗时刻,白居易仍念念不忘酬谢高郢之恩,足见其非薄情寡义之人。如此看来,他对顾况毫无表示,实属蹊跷。本着“大胆假设”的原则,我们可以得出结论:当年那位青涩的“高考生”白居易,很可能并未拜谒过顾况。

关于白居易拜谒顾况的故事,时间地点皆存矛盾。于是,为了圆这个故事,有的人说白居易未冠之年拜见的顾况,有人则说是白二十九岁时拜谒的顾况,有人说两人在长安会面,《旧唐书》则说:“(白居易)年十五六时,袖文一编,投著作郎吴人顾况”…… 

有的学者则给出了另外的思路:真正拜谒顾况者,并非白居易,而是前文提及盛赞顾况的皇甫湜。

皇甫湜虽然为文古雅,性情却与顾况有几分相似,同样恃才傲物,“性复偏直”。据说,他和白居易非常不对付,皇甫湜曾经贬斥白的诗文是“桑间濮上”的俗曲。 

然而,骄傲的皇甫湜却是如此描述顾况的:“君披黄衫白绢鞳头,眸子瞭然,炯炯清立,望之真白圭振鹭也。既接欢然,以我为扬雄孟轲,顾恨不及见。” 

可见,顾况也十分欣赏皇甫湜。皇甫湜还提及,当时自己还只是童生,两人的这次会面“三十年于兹矣”。那么,有没有一种可能性,顾况正是在这次会面中提携保举了皇甫湜? 

答案恐怕就见仁见智了,顾况估计都懒得去回忆,他这个人是很潇洒的,担任六品小官不久,等保举自己的那个人去世了,就选择辞官不做,去茅山修道去了。相传他整日炼金拜斗,不久后竟然身轻如羽,颇有神仙之概了。 

顾况在尘世唯一的遗憾,是他七十岁那年,自己几岁的幼子,不幸夭折早亡。顾况悲痛中赋诗:          老夫哭爱子,日暮千行血。声逐断猿悲,迹随飞鸟灭。老夫已七十,不作多时别。

但神仙就是神仙,不久之后,顾况又生了一个儿子,取名顾非熊。待儿子顾非熊长大时,顾况早已羽化成仙,不知道去到了哪里。 

顾非熊宛如其父在尘世的翻版,同样才名卓著(当时的文人曾说:“愚为童稚时,已解念君(君,即顾非熊)诗”),同样滑稽善辩。但正是因为他经常讥讽贵族子弟而为权贵所不容,顾非熊在科场蹉跎三十年,却毫无建树。

不过,今天的高考生估计会羡煞顾非熊:他的大名竟然惊动了皇帝,唐武宗李炎怪罪礼部侍郎,让礼部收回原榜,重新放榜,恭恭敬敬地录取了顾非熊。对今天的考生而言,有如此境遇,恐怕连做梦都不敢想吧。

参考资料:

辛文房:《唐才子传》

李昉等:《太平广记》

向铁生、姜爱喜:《论顾况歌行的诗歌史意义》

魏景波:《长安居、大不易:白居易科场轶事的“制造”与传播》

作者:老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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